母舅,舅母曉得留他不住,只得收拾些盤纏,付與濟(jì)顛。濟(jì)顛笑道:「出家人隨緣過日子,要錢銀何用」遂別了母舅,舅母,并王全兄嫂,依舊是一個包裹,一條禪杖,乘了江船,行到武漢亭,上了岸,心里想道:「我本是靈隱寺出身,若投別寺去,便不像模樣。莫若仍回靈隱去,看這伙和尚如何待我」算計定了,一徑走到飛來峰,望著山門走入寺來。早有首座看見,叫道:「濟(jì)顛,你來了么如今寺中請了昌長老住持甚是利害!不比你舊時的師父,需要小心。」?jié)嵉溃骸咐π┖?,便不怕你們欺侮我?!故鬃溃骸改悴环敢?guī),誰欺侮你!」遂同濟(jì)顛到方丈室來拜見長老。
首座稟道:「此僧乃先住持的徒弟----濟(jì)顛,因游天臺去了,今日才回?!共L老道:「莫不就是吃酒肉的濟(jì)顛么」?jié)崙?yīng)道:「正是弟子,昔日果然好吃幾杯兒,如今酒肉都戒了?!共L老道:「既往不咎,如果戒了,可掛名字,收了度牒,去習(xí)功課?!?jié)嵈饝?yīng)了。遂朝夕坐禪念經(jīng),有兩個多月,并不出門。
不期時值殘冬,下起一天大雪來,身上寒冷,走到廚房下來烤火,露出一雙光腿。那負(fù)責(zé)火工心上看不過,說道:「你師父留下許多衣裳與你,你倒叫眾人搶去。如今這般大雪,還赤著兩只光腿,卻有誰來照顧你」?jié)嵉溃骸咐涞共慌?,只是熬了多時不吃酒,真?zhèn)€苦惱了。」火工見他說得傷心,便道:「你若想吃酒,我倒有一瓶在此,請你吃也不打緊,但是恐怕長老曉得要責(zé)罰?!?jié)嵉溃骸鸽y得阿哥好意,我躲在灶下暗吃一碗,長老如何得知?!够鸸ひ娝?zhèn)€可憐,遂取出酒來倒了與他一碗,濟(jì)顛接上手,三兩口便吃完了。贊道:「好酒!好酒!賽過菩提甘露,怎的要再得一碗更好!」火工見他喉急,只得又倒了一碗與他,他擦擦嘴又干了,只嫌少?;鸸]法,只得又倒了一碗,濟(jì)顛一連吃了三碗,還想要吃,火工忙將酒瓶藏過說道:「這酒是久窖的,不能多吃,這三碗只怕你要醉了。如今雪停了,你倒不如瞞著長老,寺外去走走吧!」?jié)嵉溃骸刚f得有理。」遂悄悄走出寺來,剛離得山門幾步,恰撞見飛來峰牌樓下的張公,迎著問道:「聞你巳回寺,緣何好久不見」?jié)嵍迥_道:「阿公!說不盡的苦!你知道我是散怠慣的,自武漢回來,被長老管得一步也不許出門。今日天寒,感得火工好意,請我吃三碗酒,這是不夠,故私自出來,尋個主人?!箯埞溃骸覆蝗缜业轿壹胰コ匀?,再去尋別的,如何」?jié)嵉溃骸赴⒐艨险埼?,便是主人了,何必再尋」大家說得笑了一回。走到飛來峰下,那張婆正在門前閑著,看見張公領(lǐng)了濟(jì)顛來到,千萬歡喜的道:「和尚如何一向不見請里面去坐!」張公道:「閑話慢說,且快去收拾些酒來吃要緊?!箯埰诺溃骸赣杏杏?」忙到廚下去燒了兩碗豆腐湯,暖出一壺酒,擺在桌上,叫兒孫倒酒與濟(jì)顛張公兩個對酌。濟(jì)顛道:「難得你一家都是好心,如何消受」張婆道:「菜實不堪,酒是自家做的,和尚只管來吃不妨?!?jié)嵵x了,你一碗,我一碗,大家吃了十五六碗,濟(jì)顛曉得有些醉意,叫聲謝了,便要起身。張婆道:「現(xiàn)今長老不許你吃酒,如今這般醉醺醺的回去,倘被長老責(zé)罰,連我們也不好看,倒不如在此過夜,待酒醒了再回去罷。」?jié)嵉溃骸赴⑵耪f得是!」是夜就在張公家,同他兒子過了一夜。
次早起來,見天色晴了,想一想道:「我回去一毫無事,多時不曾進(jìn)城,許多朋友都生疏了,今日走去各家望望也好?!顾靹e了張公,一路往岳墳方向去,忽撞見王太尉要到天竺去,濟(jì)顛就走到路心,攔住轎子道:「太尉何往」太尉看見是濟(jì)顛,吩咐停轎,走下來相見了問道:「下官甚是念你!為何多日不見」?jié)嵥鞂⒒靥炫_之事,細(xì)細(xì)說了一遍。太尉道:「今日下官有事要往天竺去,不得同你回去,你明日可來我府中走一趟,下官準(zhǔn)備在家候你。」?jié)嵉溃骸付嘀x!多謝!」太尉依舊乘轎而去。濟(jì)顛遂進(jìn)了錢塘門,一逕往巖橋河下沉提點家來,到了沉家,早有看門的出來,看見是濟(jì)顛忙道:「里面請坐!我家官人甚想念你,不期他昨日出門,今日尚未回來,請師父坐坐,待我去尋他同來?!?jié)嵉溃骸改闳に?,不如我去尋他?!拐D(zhuǎn)身,不期長空又飄下幾點雪來,一時詩興發(fā)作,遂討筆硯在壁上,題了一首【臨江仙】的詞兒:
凜冽彤云生遠(yuǎn)浦,長空碎玉珊珊,梨花滿月泛波瀾,水深鰲背冷,方丈老僧寒。度口行人嗟此境,金山變作銀山。瓊樓玉殿水晶盤。王維稱善畫,下筆也應(yīng)難。
題完了又想道,這等寒天大雪,他昨夜不歸家,定然在漆器橋,小腳兒王鴇頭家里歇宿,等我去尋他來。(按:王鴇頭即沉提點之女友)遂離了沉家門口竟往漆器橋來,正是「俯仰人天心不愧,任他酒色又何妨?!巩吘?jié)嵉酵貘d頭家去,又做出甚么事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評述:
一,長老留下一爛攤子的舊衣服,給我做什么衣缽隨身在心庫,眾僧沒有人天耳目,不識真貨在底下,心外求佛奪法物,我也順?biāo)饲?,將長老留下這些古董廢物,傾囊送給收破爛的師兄弟。看他們搶得頭破血流,貪念還深呢!哈哈!正是:
師法非藏這里頭,西來心印被俺偷;
布圍堆內(nèi)尋衣缽,撞破腦禿佛血流。
二,師父歸去,我也暫別了靈隱寺,西湖甚是好風(fēng)光,趁機(jī)溜跶一番?;氐搅伺f時家,拜見母舅訴離情。唉!天地有情,人豈無情只將此情化道情,面對我佛家,冷冰冰!鐵打心腸,銅做金身,難怪他耐得住??菔癄€,勝過凡間幾十年的肉體俗情!
母舅見我破破爛爛,叫人做幾件新衣,吃一些酒,我答道:「家酒無禪味,新衣不爽身?!乖瓉硎牵?br/>佛酒別有菩提味,
舊衣?lián)醯蔑L(fēng)雨霜。
三,遠(yuǎn)瞎堂長老已去,換得昌長老,也當(dāng)有一番新氣象,果然我酒肉皆戒,二月不知肉味,倒覺得清凈不少。無奈火工憐我大雪天,光腿腳,故請我喝一碗,只因這一碗,又把酒癮發(fā)作,不可收拾。(世人切莫學(xué)我,不可試,一試便打破酒甕了!)
四,又出寺門,在外結(jié)善緣,張公,張婆好酒款待,也推脫不掉,亦正合我的口味。雖說出家酒宜戒,為度眾生權(quán)借用,且看:「小解便還,一滴不留!」雖醉猶醒,實因佛體能耐,金剛不壞,否則早已病發(fā)身亡,眾生無此體魄,莫學(xué)這種荒唐行徑!
五,王太尉,沈提點,這些官兒不嫌濟(jì)顛,亦喜同濟(jì)顛尋酒吟詩,正是:
出家真出家,不被佛祖轄;
家家結(jié)善緣,個個識佛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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